「原來寂寞的時候,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。」——黎耀輝(梁朝偉 飾),電影《春光乍洩》(Happy Together)
和J至高雄的第一個夜晚,吃完宵夜後,回去旅館的路上經過了駅站。J想試試,我們便一同前往。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去桑拿,難免有些害羞和緊張。J說,在墨爾本也有一些桑拿很有趣的樣子,但他想知道台灣的同志文化發展成何等的程度。前些日子我才跟一個來自雪梨的朋友去皇池泡過溫泉,我正在思考溫泉、三溫暖、按摩店、桑拿,這些地點和同志文化的連結,也讓我想起了西門紅樓的酒吧與一些歷史脈絡的符號。
星期五夜晚的駅站莫名地淒涼。或許這裡有許多的原因,例如附近有較為活力的三溫暖、週末暢飲的酒吧,都已經成為了駅站營運上的威脅,而或許駅站也已經是文化發展標的,其精神逐漸沒落。至櫃檯領了毛巾、衣櫃鑰匙,就上樓更衣,二樓有沖洗裝置、蒸氣室和烤箱。J不耐地說為何今日沒有水池,想要泡澡,我也好奇這個場所為何成了這股模樣,冷清,蕭條,寂靜,但沒有人知道原因。
沖澡後,就進入烤箱裡歇息。J身材挺拔,有些男子已經虎視眈眈,狹小的空間裡,明顯注意到他們在他的身邊徘徊。J對我相視而笑,他大抵知道我在思考甚麼。那些男子直視著J的臉龐和身體,舉止欲罷不能,而J並無同他們交流。這些場景似曾相識,讓我想到去年我和G至 Commander D 喝酒,他牽我進去 dark room 時就有一些人想要撫摸他的身體,確認他的肩膀是否擁有肌肉,雙手環繞著他,撫摸他的每一吋肌膚。有時是吻,在黑暗裡沒有人知道誰正在吻你;有時輕聲細語,對方埋入我的肩頸,說,我好喜歡你——他大抵不知道我實際的容貌,便直說「喜歡」了。
可是「喜歡」是甚麼意思呢?J牽我至蒸氣室,如微光般,他在黑暗裡吻了我。這裡的人只有J可以吻我。我無法讓陌生人碰觸我的身體。J曉得我正喜歡他,他喜歡「我正喜歡他」,或是摻雜些其它的理由;而我的喜歡有時僅是「單純的喜歡」,有時是權力關係裡「當他正運用著我對他的愛慕」,我們共同營造某種的權力結構。光是這般想像其關係的形式,就複雜得半天,沒有人清楚自己所言的用字究竟可以是甚麼意思。
在更換地點和設施的同時,有一名男子不斷地尾隨進來,那位在烤箱裡早已觀察我許久的男子。當我們對到眼,他就向前跟我說,「我覺得你朋友很帥,你們很可愛,我喜歡你們。」
我看了一下J,確認他是否聽懂(J正在學中文,有時候我得口譯),J和他說聲謝謝。
那位男子說,你們來玩嗎?住哪裡?會睡在這裡嗎?連續而不間斷地問了幾個問題。大致上是我回應他的好奇,有時我看了J,確認他的疑惑——J問,他說閩南語嗎?我說不是。聽起來不像中文?我說,人們有時可能會有一些方言的腔調,必須聽得仔細——男子離去,我告訴J,那人說樓上可以睡覺,他剛才問要不要跟他睡覺。J緩慢用中文說,不好意思,沒有辦法。
樓上有一些許多小房間,氣氛十分寂靜,走廊上互相觀察彼此的男子比澡堂等地還要稍微多人。J和我忖度這些房間除了睡覺之外,還有甚麼功用,例如做愛嗎?可是這裡沒有擺放衛生套和潤滑液,櫃子上只有乾淨、保暖用的毯子。我想到曾經有一對情侶跟我說,他們有時沒有錢住旅館,就來到駅站,洗好澡,就睡覺。有時候會遇到很有趣的事情,例如,當一人出來如廁,門無法鎖,回到房間裡,就發現一名陌生男子正抱著正熟睡的男友。
和J坐在房間外的交誼廳,有一些男子已經入睡在各自的沙發上,交誼廳正播放著微聲電影,電視台播放的下檔片,環境僅有鼾睡聲,像極了在深夜裡側躺於酣睡的枕邊人旁,而自己是尚未入眠、落單的遺落者,格外孤寂。桑拿如市場,有時人們都需要一些資本(capital)才能認識新的朋友而獲得更多的樂趣,這些資本或許來自於性感的身體、美麗的笑容,甚至是活潑開朗的個性。就像在過去,人們透過交友網站,聊天室,甚至是「新公園」(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),現在人們使用 Jack’d 或 Grindr app,透過這些來認識其它的肉體和心靈。
駅站的憂鬱如歷史痕跡,見證人們為此審視少數之選擇,矜寡孤獨而被時代遺棄。「原來寂寞的時候,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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